陶醉北海道 赏花之外的人文风景

让薄野陶醉半个世纪
川崎先生在书页上为我签名时，从他那满是老年斑的手上，我似乎看到了一段岁月，一种精神。
傍晚开始的一场小雨让深秋的札幌气温骤降，但薄野对于气候变化并不在意。这个北海道夜生活中心即便是在鹅毛大雪时也会整晚人气兴盛。
我们在薄野下了出租车，举着黑色大伞，在这个占据几条街的区域中穿行，快步绕过热情揽客的餐厅招待，视而不见地忽略穿着性感的KTV女郎，径直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老旧商业楼，我要找的川崎酒吧就藏在其中。当白炽灯闪个不停的狭小电梯在三层打开门时，川崎酒吧就出现在拐角处。
来拜访川崎酒吧是个临时决定，它源自我在采访札幌王子酒店首席酒保门间耀辉先生时，临近尾声问出的一个问题：“推荐一个喜欢的酒馆吧？你下班后还会去的那种。”“川崎！”他没有考虑地脱口而出，“那里开业50多年了，主人川崎先生今年91岁，在每晚11点前都会亲自调酒待客。在那里喝酒让人感觉很亲切！”能获得日本国土交通省调酒冠军的青睐，又是如此传奇，怎能错过？这让已经灌下三杯鸡尾酒、有些微醺的我又振作起精神，决定前往拜访。门间先生很热心地告诉我地址，帮忙电话预订(那里常常满位)，两位当地朋友则热情地陪同、带路外加翻译，15分钟后，我们便出现在这里。
不起眼又难找的酒馆能一下子开上52年，注定有它吸引人的地方。当推开门走进来，我一下子便感到了这种气场—蕴含在平凡表象下一种让人身心放松的氛围。这里没有薄野街头酒吧的吵闹与乌烟瘴气，音乐音量合适、光线恰到好处，每个客人看起来都温和而彬彬有礼，显然是属于同类。即便靠中间的三位都已经喝得很多了，也只是偶尔碰杯的时候声音略大一些。这与街上那些随处可见的酒鬼比，简直太不相同。
年轻酒保在吧台处为我们挤出三个座位，当我坐上高高的吧凳时，川崎先生正从另一边过来。这个身形消瘦的小老头穿一件样式老旧的红色格子马甲，神态安详平和，他的眼神让我从一看到就似乎感觉可以读到很多东西。这双眼睛想必是见过许多人世沧桑的：不堪战后萧条困苦借酒消愁的、泡沫经济高企时膨胀狂欢的，经济危机后冷寂落寞的各路人等，被他阅尽……
自报家门寒暄之后，原本是想抛出各路问题，听老爷子讲半个世纪的杯酒人生事，但发现这个想法很难实现。因为他双耳都要依靠助听器帮助。我先用中文将意思表达给朋友，朋友再翻译成日文转达给他身旁的年轻酒保，酒保再对着老爷子的耳朵大声喊话，即便如此，每次**遍说时，老爷子都以一个大声的“啊”来回应。既然沟通困难，还是少说话多喝酒。与糟糕的听力比，川崎先生调酒的动作要麻利很多，手不抖，力道足而准确，完全不像90多岁的人。他先用量杯倒入三种酒各一杯(动作快到没有看清酒的品种)，接着加伏特加、柠檬水、兑冰，然后双手有节奏地晃动数次后，打开调酒杯盖子，慢慢倒入鸡尾酒杯，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让人想起那部热播日剧《超级调酒师》。差不多的动作持续三次，三杯鸡尾酒便摆在我面前，这次轮到他主动发话(川崎先生的语言表达清晰流畅)：**杯是几十年来一直的店酒“川崎”，第二杯最受年轻人喜爱；最后一杯最特别，它以中国山西的汾酒作为基酒，加入若干种调味酒和果汁。我先端起第三杯喝了一小口，白酒粮食的香味充盈口腔，但同时烈性酒的刺激感却被其他酒压掉了。“这款酒有个很中国的名字—‘芙蓉’。”川崎先生说。
接近深夜十一点，有些客人陆续离开，吧台没有刚才那般拥挤，剩下的人，喝酒速度也明显变慢，闲下来的川崎先生并没有像通常的酒保那样站在角落里休息或者自己也喝上一杯，而是拿起剪刀开始施展另一样手艺—剪纸。“川崎先生年轻时读的可是艺术专业。他在东京办过画展，如果不是开了酒吧，一定是个艺术家呢！”旁边年轻酒保凑过来告诉我们，那骄傲的样子像是在说自己。就是这寒暄两句的工夫，一个作品已经完成。而接下来一个，就是我。只见川崎先生移步到我跟前，我配合地给出一个面部轮廓的角度，放下杯子、尽量保证不动。川崎先生时而抬眼看看，时而低头挥舞剪刀，不到两分钟，我的头像便跃然纸上了，川崎先生将一张纸打开，对称的两张头像被分离开来，一张归档留存，一张签名送我。他没有忘记写上编号：47194。这是52年以来他为客人剪纸的号码延续，换句话说，我的剪影，是他第47194张作品。
告别以前，为了弥补沟通的不顺畅，川崎先生特地将一本自传送给我，那是前年酒吧开业50周年时出版的。其中记录他的传奇人生，编辑在扉页上写道：他让薄野陶醉了半个世纪。就在川崎先生在书页上为我签名时，从他那满是老年斑的手上，我似乎看到了一段岁月，一种精神。
吃顿监狱午餐
随着时光推移，监狱有的迁走、有的拆掉，大部分都不复存在，但网走刑务所是个例外，他一直使用到1983年，并于当年正式成为一座博物馆。从那时起，每天进来与出去的不再是被人看押的犯人，而变成了想来则来、想走就走的游客。
傍晚时分，倾斜的阳光打在网走刑务所半圆形的红砖门框上，工作人员合浦明人先生穿过门的瞬间，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下，但转瞬就消失在门内侧的阴影里，我紧随其后，和他一前一后穿过镜桥(象征犯人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寓意)，我们走进了一座古老的监狱。
一百多年前的北海道开拓时期，为了解决修公路没资金缺劳力的棘手问题，当时的统治者想出“妙招”，让不用发薪水又累死不偿命的犯人充当苦力。于是，作为大本营的一座座监狱便在北海道这些荒僻的地方接连建起，随着时光推移，监狱有的迁走、有的拆掉，大部分都不复存在，但网走刑务所是个例外，他一直使用到1983年，才搬到两公里之外的地方，而这里则继续保留原貌，并于当年正式成为一座博物馆。从那时起，每天进来与出去的人不再是被人看押的犯人，而变成了想来则来、想走就走的游客。
“如果没有这座监狱和当年的囚犯，北海道的发展与建设会慢很多。他们固然是罪犯，但也是北海道的开拓者，是值得尊敬的人。”在院子中一处墓碑前，合浦先生说。眼前的碑文记载了当年劳动的艰辛、为北海道带来的贡献以及那些在饥寒交迫中死于非命的犯人的名字。
博物馆中通过不少各种模拟场景还原当时监狱的状况，它们在导游讲解之下非常生动。钻进一顶帐篷，大通铺上一根长长的原木充当枕头。“这是在外修路时犯人的简陋营地。知道狱警早上如何叫醒他们吗？”工作人员边问边从旁边抄起一根木棒，使劲敲了一下木头，巨大的声音让每个人知道了答案；另一间宽敞些的屋子，眼前是一排排方格更衣柜，后边则是真人大小、身上文满花鸟鱼虫的半裸男性人偶在泡汤，这是监狱的澡堂？看起来似乎很惬意；那些狭小局促到不能站不能躺的黑屋子是禁闭室，犯错误的，随时会被关进去个若干天……
与上述模拟场景不同，**呈放射状的巨大木建筑主体则是当年的牢房，门口的岗亭四周开门，能够洞察到任何方向的每一点风吹草动。不同方向几条长走道两边是牢房，这可是真正关过犯人的地方，低矮狭小的木门、结实的栅栏、透过瞭望窗口看到的**逼仄空间……这些常规之处远没有某条走道头顶那个几乎全裸的“空中飞人”吸引人。“他就是这样逃脱的。”讲解员将我引到曾经关押这名越狱犯的牢房，墙上的文字是有关于这个被称呼为“逃狱魔神”的特殊犯人的介绍：在别的地方两次逃脱又被捕后，他被关进网走刑务所，但仅过去1年4个月，这位传奇人物就靠日积月累用酱汤侵蚀门扉上的监视口、使其生锈并破坏，然后窜上房顶，再次逃之夭夭。虽然这次依然难逃被抓回的命运，但这个特殊囚犯还是成为作家的素材，根据这一事件改编的小说还曾经被搬上银幕。
尽管还没到冬天，但一阵风吹过，我们已经能在这个全日本最冷的地方感到寒意。“如果是冬天，简直要冻死人。”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半晌沉没，似乎是在想象当年囚犯在严寒中的凄惨与悲凉。不过很快，这样的情绪就被博物馆商店中琳琅满目的商品所冲淡，又欢快起来。“模范囚”“脱走囚”等T恤琳琅满目挂满高处，不过我对这里出产的红小豆更感兴趣。“这可是不远处真正囚犯种的。”合浦先生说。“我能到真正的监狱去看看吗？”我一边掏钱买了两包一边问。“这恐怕不行，你可以到博物馆的餐厅去，那里你可以吃到为游客准备的监狱午餐，那味道很不错呢！”
世外桃源和他的主人
高耸的白桦自然地围住房子，它雪白的树干和顶部茂密蔽日的枝叶让田园气息浓厚，主人似乎觉得还不够，于是又在木栈道周围能够放下的地方，摆满各种大小绿色盆栽。在山林深处，有这样一处与大自然和谐共存的居住空间，如果将其形容为世外桃源，我想一点都不为过。
美瑛有着广袤的丘陵地貌，夏秋是最好的季节，四处开满的花和大片待收割的农作物让人心旷神怡，我们坐着车周游，在每个制高点停车欣赏美景。但这样的行程持续了一个上午后，有些雷同的景致不免让人有点提不起兴致。导游似乎能洞察一切，看了出来，他就让司机调头，说要带我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要去的地方足够难找，如果不是对这里轻车熟路，我打赌一定找不到。在一大片收割完的空旷田野旁，车顺路一拐，进入林间小道，当道路几乎没有时，我看到两棵大树中央架着的一块招牌上写有一个法文名字：Café de La Paix。
这是一处依山而建的房屋，全部木结构，顺着木栈道台阶而上有一个平台，房子建在上面，纵观整体后，让人感到自然与居住空间的完美融合：高耸的白桦自然地围住房子，它雪白的树干和顶部茂密蔽日的枝叶让田园气息浓厚，主人似乎觉得还不够，于是又在木栈道周围能够放下的地方，摆满各种大小绿色盆栽。在山林深处，有这样一处与大自然和谐共存的居住空间，如果将其形容为世外桃源，我想一点都不为过。
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如此有情趣地离群索居？上下欣赏了一圈外观后，我开始对主人的身份产生兴趣。在导游带领下，我们敲门进屋，见到了正在准备午餐的女主人—大友夫人。与之前见到的大多日式民宿或餐馆相比，这里显然是个另类，室内到处装饰着欧洲风情的物品，中央开放厨房上方挂着的锅碗瓢盆也都是烹饪西餐的，连大友夫人的装束与气质，都充满浓厚的法国风情。“今天的午餐也很西式哦。”大友夫人一边与我们打招呼一边预告。交谈中得知，这里的西式氛围与主人早年的生活经历有关，大友夫人当年生活在巴黎，是一位园艺师，在结识丈夫大友先生后还曾在阿尔及利亚生活。15年前，他们回到日本，在这里买下一片地，然后从无到有，打造了一个梦幻般的世外桃源。这家餐厅成了如今美瑛很受欢迎的地方，很多来自日本各地的游客都会早早预订，然后来这里感受田园生活，享受美味。
等着食物上桌的工夫，这里的建造者，大友先生也进了门。这位男主人少有机会露面。“为什么要自己盖房？因为没有钱嘛！”没想到他用如此的理由来回答我的问题。大友先生说，尽管当年买下这片一公顷丛林的价钱在今天显得非常便宜，但几乎是倾尽所有，所以接下来能省则省，一切靠自己的双手。他拿出一本相册，那里边记录了这里从无到有的整个过程，伐木、建地基、上梁、**装饰，三年的建造和十几年的经营，有了今天的世外桃源。当我们吃着美味的烤奶酪、大虾的时候，这位快乐的农夫已经匆匆吃完午饭，出门继续忙碌了，“整天总有干不完的活哦。”这位身材像轻量级健美运动员的中年人在说这话时，分明是很享受的样子。